5月中旬,刚刚从藏区回来的吴晓民在办公室接受记者采访(魏杰 治印)
本报记者 张梅 文/图
5月中旬,陕西省动物研究所(西北濒危动物研究所)吴晓民研究员刚从青藏高原无人区回到西安。这已是他今年第3次进藏。近年来,吴晓民团队利用北斗卫星定位跟踪项圈,实时监测藏羚羊的迁徙活动规律。每当有新发现,他都要亲自去实地考察。
吴晓民长期从事藏羚羊研究,是我国首位夏季在藏羚羊产仔季深入藏羚羊产仔地进行科考的科学家。十几年来,他不辞辛苦地进行高原追踪,逐渐解开了藏羚羊迁徙之谜。
学人小传
吴晓民,是我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专家组成员、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中心专家、陕西省生态环境保护专家。多年来,他在青藏高原地区和秦巴山区开展交通设施(铁路、公路)建设中野生动物监测与评估、野生动物种群现状和变化规律的研究、野生动物栖息地调查与评估、野生动物种质资源保存技术研究,为我国大型工程项目对野生动物及环境影响的监测提供了大量数据支持与技术支撑。
结缘藏羚羊
在办公室里,吴晓民拿出他主编的《青藏铁路建设之野生动物保护》和《道路建设中野生动物通道设计与监测》两本书,把他和藏羚羊之间的故事向记者娓娓道来。
吴晓民和藏羚羊结缘于青藏铁路建设。2003年,吴晓民团队承担起青藏铁路工程项目中的“青藏铁路建设和运营期野生动物通道监测评估”课题,对青藏高原特有的野生动物进行科学考察,尤其对沿线及通道建设期野生动物活动规律进行系统监测。
在这个过程中,藏羚羊步入吴晓民团队的视野。藏羚羊被称为青藏高原生命精灵,主要分布于我国西藏、青海、新疆等省(区)海拔3700米到5500米的高寒草甸、高寒草甸草原、高寒荒漠草原、高寒荒漠等环境中。
在青藏高原,藏羚羊生存的地区东西跨度达1600公里,季节性迁徙是它们重要的繁殖特征。每年的11月至12月,藏羚羊在青藏高原北部的越冬地交配。第二年的5月至6月,雌性藏羚羊经过长途跋涉到青藏高原南部的青海乌兰乌拉湖、卓乃湖、可可西里湖、太阳湖及西藏羌塘的色吾雪山等地产仔。6月至7月产仔后,母羊又率幼仔返回越冬地,完成一次迁徙过程。藏羚羊的迁徙是全球最为壮观的3种有蹄类动物大迁徙之一。
“藏羚羊被认为是青藏高原动物区系的典型代表和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指示物种,在科学研究、生态平衡乃至人文和美学等方面都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吴晓民介绍说。由于藏羚羊是在每年夏季产仔、迁徙,夏季的青藏高原无人区自然环境复杂、危险重重,而人类的脚步难以到达藏羚羊产仔的区域,因此藏羚羊的迁徙规律在国内外动物学研究中一直是个不解之谜。
“在青藏铁路建设和运行初期对沿线野生动物通道进行监测的过程中,我们得以近距离地接近藏羚羊,对其迁徙规律进行科学研究。”吴晓民说。2007年8月至2010年8月,团队利用现代卫星定位系统,首次将卫星定位跟踪技术应用于藏羚羊迁徙规律的研究中。2013年至今,团队先后采用北斗卫星跟踪技术、无人机航测技术、远红外自动拍照等手段,为分布在西藏羌塘的藏羚羊种群进行了连续5年的定位跟踪和实地考察。
从“传说”入手
在藏区,有关高原精灵藏羚羊的迁徙有着很多传说和揣测。有人说,藏羚羊迁徙是因为环境因素,有人说是为了种群基因交流,还有人说它们有着固定的迁徙路线……
吴晓民团队从这些传说和揣测入手,多次深入藏羚羊产仔地和迁徙路线的腹地一探究竟。2013年,团队在西藏羌塘地区一条藏羚羊迁徙必经路线进行实地考察,准备选取藏羚羊为其佩戴北斗项圈。当地牧民告诉科考队,这一带的藏羚羊不迁徙,一直都有成群的藏羚羊在此栖息。吴晓民说:“在与当地牧民的交流中,我们惊诧于他们的说法,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肯定会有大发现。”于是,团队驻扎下来,想搞清楚其中原委。
正是那次,团队发现了藏羚羊在迁徙途中的停歇地。“我们经过考察发现,雌性藏羚羊在产仔后,由于身体因素,会选择一个地方歇息,待补充营养、恢复体力后,再继续迁徙。”吴晓民介绍,牧民口中“藏羚羊在此不迁徙”的地方事实上只是藏羚羊迁徙途中的一个停歇地,“虽然一直有一大群藏羚羊在此停歇,但它们是不同的藏羚羊群。”
团队在无人区对藏羚羊的科学考察中,与危险相伴的常常是意外的收获。有一次,团队的夜间营地帐篷被棕熊围困,棕熊将科考队所携带的猪肉全部偷走。棕熊的偷食又引来了狼群。面对危险,吴晓民和他的队员们却在思考,藏羚羊迁徙中是如何选择路线的?他们在迁徙产仔的过程中是如何避开天敌的?科考队员索性架起了远红外自动相机开始观察。
“过去,人们揣测卓乃湖和太阳湖等地水草丰美,天敌少,丰富的食物、相对安全的环境有利于藏羚羊的生产和生长。”吴晓民说,然而团队在卓乃湖实地考察时发现,虽然湖的周围植被比较茂盛,但外围大部分地区属于荒漠戈壁,食物资源并不充足。另外,狼和猛禽等天敌一直尾随在迁徙的羊群后面。
“事实证明,藏羚羊在迁徙途中一直要防范大量天敌的攻击,十分凶险。经过我们实地考察,证明过去的那些揣测是不成立的。”吴晓民说。
“藏羚羊的迁徙也并非如之前人们所认为的沿着单一方向进行,而是以主要产仔地为中心,呈辐射状迁徙。”吴晓民介绍,距离青藏公路180公里的卓乃湖,是羊群的集中产仔地,来此产仔的藏羚羊主要来自东南方青海曲麻莱地区、西藏羌塘地区以及西北方阿尔金山地区3个方向。“不同方向、不同种群的藏羚羊在产仔迁徙后,没有一个‘回错家’,这也证明了迁徙基因交流说不成立。”
传说和揣测通过团队的一次次科考,或者被推翻,或者被证实。就这样,藏羚羊的神秘面纱一点点被揭开。
绘制迁徙路线
为解开藏羚羊迁徙之谜,探究其迁徙现象的内在机制,团队进行了多项探索性尝试,运用创新手段开展高原野生动物研究工作。
近年来,团队除采用卫星定位跟踪技术外,还首次利用电动固定翼无人机航测技术对西藏羌塘藏羚羊迁徙过程进行航拍,获取了该迁徙种群的密度、数量和年龄结构等数据。
借助北斗系统等科技手段,科考队通过实地调查和分析,发现并确认西藏羌塘色吾雪山及甜水河一带有一个目前青藏高原最大的藏羚羊“产房”,其中心区域面积达到80平方公里到100平方公里。
“我们利用无人机,获得了覆盖范围超过40平方公里、分辨率达到5厘米的高清影像。我们可以从影像中清楚识别出刚出生的小羊仔。”此外,团队利用卫星定位技术,绘制了藏羚羊的精确迁徙路线,明确了迁徙时间。“我们根据对2013年在西藏羌塘为藏羚羊佩戴的15个北斗卫星跟踪项圈的数据收集信息,实地核实了西藏羌塘藏羚羊的迁徙路线和迁徙途中的停歇地,尤其是藏羚羊产仔地的范围。”吴晓民介绍说。
同时,他们通过对迁徙过程中藏羚羊的实地跟踪,采集了大量被天敌伤害导致死亡的藏羚羊的新鲜组织,和云南大学、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合作进行遗传多样性分析研究。
然而,在吴晓民眼里,藏羚羊还有很多“谜”等待他们去破解。“藏羚羊从一出生就开始跟随母亲迁徙,一路受尽磨难和考验,最后能幸存下来的羊仔只有30%左右。而这些幸存下来的羊仔都具备最优质的基因,使这个种群在青藏高原独特且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得以绵延。我一直认为,对它们的研究永远没有尽头!”吴晓民说。